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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代保密法:漏泄罪与间谍罪


2017-09-07    来源:法学    作者:闫晓君

摘要:古人对机密泄漏带来的危险早有清醒认识。从秦汉到明清历代法律中均设有“漏泄”和“间谍”犯罪,沿革清晰。何谓秘密以及秘密如何划分等级,对是否构成泄密犯罪至关重要。古代保密主要是国家机密,不涉及对私人秘密的保护。漏泄和间谍犯罪的立法各有取义,但又密切相关。从犯罪主体上看,两类犯罪有“敌我”之分,间谍是敌人或为敌方服务之人,漏泄是我方官员,甚至皇帝信任亲近之人;从主观方面看,间谍是故意犯罪,漏泄是无心疏漏。有心漏泄以间谍罪论处;从情报传播的过程看,漏泄是源头犯罪,没有漏泄,间谍便不能得手,古代为了保密,便从源头抓起,让间谍无从下手。
关键字:
保密 漏泄 间谍


 《易系辞》:“不出户庭,无咎。”子曰:“乱之所生也,则言语以为阶。君不密则失臣,臣不密则失身,机事不密则害成。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。”①韩非子《说难》:“夫事以密成,语以泄败。未必其身泄之也,而语及其所匿之事,如是者身危。”②可见,古人对机密泄漏,尤其是国家秘密泄漏可能带来的危险早有清醒认识。如南朝刘裕之子刘义恭出镇,刘裕与书谆谆告诫之:“凡事皆应慎密,亦宜豫敕左右,人有至诚,所陈不可漏泄,以负忠信之款也。古人言君不密则失臣,臣不密则失身。”③

 

       从现有文献资料来看,早至西周时期,已有防止泄密的犯罪和罪名。战国秦汉已降的成文法律均有保密法,主要涉及两个罪名,即“漏泄”和“间谍”,都是对国家秘密的保护。目前学术界虽有一些讨论和研究,但基本上都是对秦汉或唐代等“漏泄”的断代研究,④尚无将“漏泄”与“间谍”结合起来进行比较的研究,也没有从古代历史较宏观的角度进行审视。故此,笔者不揣浅陋,试图对“漏泄”及“间谍”作纵向分析,沿波讨流,展示其法律沿革及变化,同时与“间谍”立法进行比较,论述其中的异同转化关系及立法特点,以此就教于学界。

 

       一、法律沿革

 

       《周礼·士师》:“掌士之八成”,一曰“邦汋”。郑司农云:“汋读如‘酌酒尊中’之酌。国汋者,斟汋盗取国家密事,若今时刺探尚书事。”⑤二曰“邦谍”。注:“为异国反间。”疏:“以邦之密谋输之异国。”⑥

 

       汉律有“漏泄罪”,也有“刺探尚书罪”,其例甚多,沈家本《汉律摭遗》、程树德《汉律考》皆有揖录。⑦至于漏泄罪,《汉书·王莽传》云:“漏泄省中及尚书事者,机事不密则害成也。”可见汉代漏泄主要有漏泄省中语及尚书事之分,漏泄尚书事不多见,而见于史籍的案例则多为漏泄省中语,下面列表说明。

 

       

 

       从上表可以看出,汉代漏泄罪量刑普遍较重。沈家本认为“汉有漏泄法,如张博、京房以邪意漏泄省中语,博要斩,房弃市……此治罪最重,殆以邪意欤?又如《百官公卿表》:楚相宋登,坐漏泄省中语下狱,自杀。《陈万年传》:陈咸以漏泄省中语下狱,减死,髡为城旦。此二事罪亦不轻。至若驸马都尉迁,漏泄不忠,免归故郡,见《孔光传》。苏昌以籍霍山书泄秘书免。此则最轻者矣。”⑧

 

       至于汉代“间谍罪”,沈家本《汉律摭遗》、程树德《汉律考》均无考证。其实,为汉代“刺探尚书事”最似“间谍”罪,而沈家本也曾说“尚书密事多关国是,刺探之者必将藉以为奸利也,其情节实较漏泄为重。乃漏泄之狱多而刺探少者,刺探必有实,不若漏泄之但托空言,易于比附也。”⑨盖因其犯罪主体是官员,故不以间谍视之。其实《周礼》所谓“邦谍”,孙诒让引《大戴礼记·千乘篇》:“以中情出,小曰间,大曰谍”,即“此八成之邦谍也”。⑩贾疏曰:“异国欲来侵伐,先遣人往间候,取其委曲,反来说之,其言谍谍然,故谓之邦谍。”

 

       《唐律》是保存最完整又最早的一部律典,其中与保密相关的犯罪主要有两类,一是间谍奸细,一是漏泄,显然是从汉律继承发展而来。相关律条主要有五条,下文按《唐律》顺序依次列出,为节省篇幅,《唐律》注文放在小括号内,而其《疏议》不录。

 

       关于间牒罪名的,第一条在《卫禁律》:诸缘边城戍,有外奸内入,(谓非众成师旅者。)内奸外出,而候望者不觉,徒一年半;主司,徒一年。(谓内外奸人出入之路,关于候望者。)其有奸人入出,力所不敌者,传告比近城戍。若不速告及告而稽留,不即共捕,致失奸寇者,罪亦如之。(11)第二条在《擅兴律》:诸密有征讨,而告贼消息者,斩;妻、子流二千里。其非征讨,而作间谍;若化外人来为间谍;或传书信与化内人,并受及知情容止者:并绞。(12)

 

       关于泄密罪的,第一条在《职制律》:诸漏泄大事应密者,绞。(大事,谓潜谋讨袭及收捕谋叛之类。)非大事应密者,徒一年半;漏泄于蕃国使者,加一等。仍以初传者为首,传至者为从。即转传大事者,杖八十;非大事,勿论。(13)第二条在《杂律》:诸私发官文书印封视书者,杖六十;制书,杖八十;若密事,各依漏泄坐减二等。即误发,视者各减二等;不视者不坐。(14)第三条在《捕亡律》:诸捕罪人,有漏露其事,令得逃亡者,减罪人罪一等。罪人有数罪,但以所收捕罪为坐。未断之间,能自捕得,除其罪;相容隐者为捕得,亦同。(余条兼容隐为捕得,准此。)即他人捕得,若罪人已死及自首,又各减一等。(15)

 

       《宋刑统》律文大体与《唐律》相同。有元一代法律简要,仅规定:“诸中书机务,有泄其议者,量所泄事,闻奏论罪。”(16)《明律》在唐律基础上进行了合并调整,有关“间谍”与“漏泄”罪名的条文涉及三条。

 

       第一条在《吏律》“公式”门“漏泄军情大事”条:凡闻知朝廷及总兵将军调兵讨袭外蕃,及收捕反逆贼徒机密大事,而辄漏泄于敌人者,斩。若边将报到军情重事而漏泄者,杖一百,徒三年。仍以先传说者为首;传至者为从,减一等。若私开官司文书印封看视者,杖六十。事干军情重事者,以漏泄论。若近侍官员漏泄机密重事于人者,斩。常事,杖一百,罢职不叙。(17)第二条在《兵律》“关津”门“盘诘奸细”条:凡缘边关塞及腹里地面,但有境内奸细走透消息于外人,及境外奸细入境内探听事情者,盘获到官,须要鞫问接引起谋之人,得实,皆斩。经过去处,守把之人知而故纵及隐匿不首者,并与犯人同罪。失于盘诘者,杖一百,军兵杖九十。(18)第三条在《刑律》“捕亡”门“知情藏匿罪人”条:凡知人犯罪事发,官司差人追唤而藏匿在家不行捕告,及指引道路、资给衣粮、送令隐避者,各减罪人罪二等。其展转相送而隐藏罪人,知情者,皆坐;不知者,勿论。若知官司追捕罪人,而漏泄其事,致令罪人得以逃避者,减罪人罪一等。未断之间能自捕得者,免罪。若他人捕得,及罪人已死,若自首,又各减一等。(19)

 

       《大清律》一本《明律》,但也作了相应调整:一是将“漏泄军情大事”由明律《吏律》之“公式”门改在《兵律》“军政”门,“盘诘奸细”仍在“关津”门;二是律文中都加小注。(20)

 

       第一条:凡闻知朝廷及统兵将军调兵讨袭外番,及收捕反逆贼徒机密大事,而辄漏泄于敌人者,斩(监候)。若边将报到军情重事,(报于朝廷,)而漏泄以致传闻敌人者,杖一百徒三年。(二项犯人若有心泄于敌人,作奸细论。)仍以先传说者为首,传至者为从,减一等。若私开官司文书印封看视者,杖六十。事干军情重事者,以漏泄论。(为首杖一百徒三年,从减等。)若近侍官员漏泄机密重事(不专指军情,凡国家之机密重要皆是)于人者,斩(监候)。常事,杖一百,罢职不叙。(21)第二条:凡缘边关塞,及腹里地面,但有境内奸细,走透消息于外人,及境外奸细入境内探听事情者,盘获到官,须要鞫问接引入内、起谋出外之人,得实,不分首从。皆斩。监侯。经过去处守把之人,知而故纵及隐匿不首者,并与犯人同罪。至死减等。失于盘诘者,官,杖一百;军兵,杖九十。(罪坐直日者。)(22)第三条:若知官司追捕罪人,而漏泄其事,致令罪人得以逃避者,减罪人(所犯)罪一等。(亦不给捕限。)未断之间,能自捕得者,免(漏泄)之罪。若他人捕得,及罪人已死若自首,又各减一等。(各字指他人捕得,及囚死、自首说。)(23)

 

       从秦律到清律,可以看出中国古代保密法源流清晰,沿革变化有迹可寻,也可以看出古人保密意识极强,相关立法极为完善。通过分析其法律沿革,至少发现以下几个特征。

 

       第一,律条所属律目,自唐以后有所变化合并,但总不外“漏泄”与“间谍”两大类犯罪。《唐律》共有五条,分属《卫禁》《职制》《擅兴》《杂律》《捕亡》,《明律》合并后分别归属为《兵律》《吏律》《刑律》,而《大清律例》又有调整,归并于《兵律》、《刑律》而无《吏律》。

 

       《明律》对《唐律》律目作了较多调整,有些不尽合理,具体到漏泄罪,如《明律》将唐《捕亡律》中的“捕罪人漏露其事”与“知情藏匿罪人”条合并,薛允升就在《唐明律合编》中指出:“至唐律捕罪人漏露其事,与知情藏匿罪人,本系二条,亦系二事。明律将漏泄其事一层并入藏匿律内,殊不可解。”(24)

 

       

 

       如上表所示,《明律》涉及“漏泄”与“间谍”类犯罪的律目有了调整变化,《清律》又作了进一步调整,导致律文之间发生矛盾。薛允升指出了其中纰漏:“漏泄其事,致罪人逃避,与指引道路,资给衣粮相类,而其情较轻,指引路道者,不言捕得减免,而独见于此项。且捕得免减,他条均指捕人而言,此条忽指凡人,均属参差。而捕人受使追捕人,泄露其事,令罪人逃亡,转无专条,亦嫌未协。”(25)

 

       当然,律目归属的变化也表明法律规定的犯罪主体也发生了细微变化。如“私发制书官文书印封”,唐《杂律》中,其犯罪主体为不特定主体,《明律》中与漏泄合并,归入《吏律·公式》门,则犯罪主体显为官吏,清律又改入《兵律·军政》门,犯罪主体则专指驿递文书的官兵。

 

       第二,从现有资料看,汉代有关漏泄法律规定较重,亦较粗略,不如唐以后法律轻缓严密。沈家本曰:“漏泄省中语,孝昭以前此狱词甚罕,辛武贤之告赵印已为仅见。石显陷贾捐之、陈咸、京房三人皆以此为词,小人之害人,以语言之细,杀人以自快,亦可哀矣。博、捐之、房弃市,咸城旦,其等级若何分别,亦不可详。赵印及宋登自杀,未定狱。师丹罢归,郑弘收印绶,狱皆未成。孔光、师丹逐一传迁而不能,亦可见君子之直,不若小人之巧也。《唐律》漏泄大事在《职制》。所漏泄者如关于军事国政自当重论,否则寻常燕私之语,乌可遂以杀人哉?”(26)

 

       第三,保密法发展到明清时期日趋严密。如明代保密条款不仅有律,而且有条例予以补充。如明《问刑条例》有“漏泄军情大事条例”(27)一条,《大清律例》有相关条例三条(28)予以补充。清例修订时且有小注,使律意更加清楚严密。如《大清律例》:“若边将报到军情重事,(报于朝廷,)而漏泄以致传闻敌人者,杖一百徒三年。”注:“二项犯人若有心泄于敌人,作奸细论。”

 

       第四,中国传统法律主要保护国家秘密,是对公权力的一种保护,基本没有对私人秘密的保护,甚至于鼓励告发他人奸私,称之为“诘奸”或“去奸”。近代西方的法律输入后,才有了对个人隐私的保护。清末《大清刑律草案》中有“关于名誉信用安全及秘密之罪”,实际是从日本输入的。《大清刑律》第三百四十四条:凡无故开拆他人封固之信函或藏匿及毁弃他人之信函者,处四等以下有期徒刑、拘留、或三百圆以下罚金。无故公表他人所秘密之文书图画者亦同。第三百四十五条:凡为僧道、医师、药剂师、药材商、产婆、律师、公证人,或会任此项地位之人,因其职业得知他人之秘密,无故而漏泄者,处五等有期徒刑、拘留、或一百圆以下罚金。若无故而公表者,处四等以下有期徒刑、拘留、或五百圆以下罚金。第三百六十条:医师、药商、稳婆及代言人、辩护人、代书人及神官僧侣漏告于其身份职业因受委托之事而得知之阴私者,以诽毁论,处十一日以上三月以下之重禁锢,附加三圆以上三十圆以下之罚金,但受裁判所呼出陈述事实者,不在此限。(29)

 

       二、是否秘密、机密等级是构成涉密犯罪的关键

 

       漏泄罪与奸细罪都是涉密犯罪。何谓秘密以及秘密如何划分等级对构成以上两项犯罪至关重要。针对秘密的不同表现形式,古代法律都有不同的保密或防止泄密的办法。

 

       (一)古代保密法中的“秘密”

 

       秘密就是不让他人或外人知道的事情,即知道秘密的人限定在一定的范围内,不能让不相干或此范围之外尤其是利益冲突方知道。在中国古代,涉密犯罪中的秘密指特定秘密,一般都是国事,或者是代表国家的皇帝家事,或者是官府之事,个人私密不在法律保护之列。皇帝作为国家的象征,往往大权独揽,乾纲独断,皇帝言行及各项活动无不与军事、政务相关,即便是皇族事务、宫闱琐事也无不涉密。汉代到唐代法律中的漏泄省中语即是漏泄皇帝不便公开言语的犯罪,当然皇帝行止也是国家秘密。

 

       宫闱秘密自古便是人们议论关注的热点,关涉到后妃、王子的册封,立储夺嫡的秘谋,乃至后宫私情秽闻,无不是宫廷秘密。如《魏书·后妃传》记载孝文幽皇后冯氏秽乱,“颇有失德之闻。高祖频岁南征,后遂与中官高菩萨私乱。及高祖在汝南不豫,后便公然丑恣,中常侍双蒙等为其心腹。”后孝文幸邺,“小黄门苏兴寿密陈委曲。高祖问其本末,敕以勿泄。至洛,执问菩萨、双蒙等六人,迭相证举,具得情状。高祖以疾卧含温室,夜引后,并列菩萨等于户外。后临入,令阉人搜衣中,稍有寸刃便斩。后顿首泣谢,乃赐坐东楹,去御筵二丈余。高祖令菩萨等陈状,又让后曰:汝母有妖术,可具言之。后乞屏左右,有所密启。高祖敕中侍悉出,唯令长秋卿白整在侧,取卫直刀柱之。后犹不言。高祖乃以绵坚塞整耳,自小语呼整再三,无所应,乃令后言。事隐,人莫知之。”(30)

 

       此外,围绕皇权的国家决策、人事变动及其他重大事项,臣下所进策略、计谋,谋泄则事败,甚或动关生死成败,尤应慎秘,不可与外人道。如《旧唐书·齐浣传》:时开府王毛仲宠幸用事,与龙武将军葛福顺为姻亲,故北门官见毛仲奏请,无不之允,皆受毛仲之惠,进退随其指使。浣恶之,乘间论之曰:“福顺典兵马,与毛仲婚姻,小人宠极则奸生,若不预图,恐后为患,惟陛下思之。况腹心之委,何必毛仲,而高力士小心谨慎,又是阉官,便于禁中驱使。臣虽过言,庶裨万一。臣闻君不密则失臣,臣不密则失身,惟圣虑密之。”玄宗嘉其诚,谕之曰:“卿且出。朕知卿忠义,徐俟其宜。”会大理丞麻察坐事出为兴州别驾,浣与察善,出城饯之,因语禁中谏语。察性譐誻,遽以浣语奏之。玄宗怒,令中书门下鞫问。又召浣于内殿,谓之曰:“卿向朕道‘君不密则失臣,臣不密则失身’,而疑朕不密,而翻告麻察,是何密耶?麻察轻险无行,常游太平之门,此日之事,卿岂不知耶?”浣免冠顿首谢罪,乃贬高州良德丞。

 

       官府公文亦事涉机密,一般须密封传送。如《唐律》规定:“诸私发官文书印封视书者,杖六十;制书,杖八十。”(31)唐律还特别规定:“诸捕罪人,有漏露其事,令得逃亡者,减罪人罪一等。罪人有数罪,但以所收捕罪为坐。”

 

       (二)秘密的等级

 

       如前所述,古代秘密不一而足,故在保密立法中不可能一事一法,因此划分及认定秘密等级对立法、司法而言就显得至关重要。

 

       《唐律》关于秘密等级的划分较为简单,只有“大事应密”和“非大事应密”。唐以后各代法律对秘密等级的划分虽各不相同,但都从《唐律》演化而来。薛允升《唐明律合编》总结:“大事应密,律系指征讨而言,律注云:不专指军情,则机密重事,究指何项耶?斩罪乃刑之极重者,岂可以事涉疑似,轻易加入,此律文之过于苛刻者。原律并无此注,不知何时添入。再,《唐律》大事应密者绞,非大事应密者徒一年半,漏泄于番国使者加一等,《疏议》谓系风云气色有异。《明律》并无非大事应密一层,而云常事杖一百。夫既云常事,则与应密者迥不相同矣,又何漏泄之有?”(32)

 

       “大事应密者”,历代注释者谓《唐律》专指征讨而言。《明律》则进一步明确,在“大事”前加“军情”二字,改为“军情大事”,但仍隶属《吏律·公式》而非《兵律》。《清律》明确归属《兵律》,使漏泄罪名事关军事机密指向更加明确。此外,《明律》又增加“机密重事”及一般“官司文书”两层,而实际上官文书机密等级并不固定,一般因其具体内容而定。概言之,从机密程度上看,古代秘密分为军事机密、一般机密和官文书三大类。

 

       首先,等级最高者为军事机密。“兵者,诡道也。”(33)故军事机密关系尤重。《律解辩疑》:“事之所密者,无密于军机。”历代漏泄律多以漏泄军机为重罪,对军事机密的保护也尤为重视和缜密。唐律“所谓‘大事’,即涉及国家安全与军事行动之事。”(34)《唐律》“大事应密者”注云:“大事,谓潜谋讨袭及收捕谋叛之类。”《疏议》曰:依斗讼律:“知谋反及大逆者,密告随近官司。”其知谋反、大逆、谋叛,皆合密告,或掩袭寇贼,此等是“大事应密”,不合人知。辄漏泄者,绞。注云“大事,谓潜谋讨袭”者,讨谓命将誓师,潜谋征讨;袭谓不声钟鼓,掩其不备者。既有潜谋讨袭之事及收捕反、逆之徒,故云“谋叛之类”。《明律》则迳改为“漏泄军情大事”,“凡闻知朝廷及总兵将军调兵讨袭外蕃,及收捕反逆贼徒机密大事,而辄漏泄于敌人者,斩。”王肯堂笺释:“机密大事,谓讨袭收捕进兵之机宜。敌人,即所讨袭之外番,所收捕之反逆贼徒也。谓凡朝廷用兵征讨外番之人,及收捕反叛逆贼,密谕在外之总兵将军,授以方略,刻日调兵进取,务期扑灭奏功,此诚机密大事,非敌人体得预知者,而乃不能秘密,辄致漏泄,则彼将有备,而我之军机必致失致矣!不斩而何?”(35)清朝沿用《大明律》分为两层:一为机密大事,“谓调兵讨袭、收捕之事也。敌人,谓所讨袭之外蕃,所收捕之反逆贼徒也。漏泄机密大事于敌人,则彼谋有备,我功难成,故先传者斩;传至者,流三千里。”二为“军情大事”,“若边将报到军情大事,而朝廷尚未处分调度,而以其报到之情漏泄于敌人者,彼虽知备,犹未知我之调度何如也,故先传者,杖一百,徒三年;传至者,徒二年半。然必传至敌人,方坐从罪,若转相传说,未至敌人者,问不应。”(36)吉同钧解释说:“首节是讨袭收捕时,朝廷及将军所定之谋略,故曰机密大事。次节是边将申报敌人之警急,故曰军情重事。漏泄机密于敌,则敌有设备,我之军机必有失误之虞,所系至重,故坐死罪。若漏泄军情于敌,敌虽知备,究不知我如何调度,故止坐徒。”(37)晚清,《大清刑律草案》“关于漏泄机务罪”也包括“军事上秘密之事项或图书物件”。(38)

 

       其次,为一般机密。《唐律》称为“非大事应密者”,《疏议》:“‘非大事应密’,谓依令‘仰观见风云气色有异,密封奏闻’之类。有漏泄者,是非大事应密,合徒一年半。国家之事,不欲蕃国闻知,若漏泄于蕃国使者,加一等,合徒二年。其大事,纵漏泄于蕃国使,亦不加至斩。”所谓的“仰观见风云气色有异,密封奏闻”,意有所指,大概是古人所谓预示兴衰更替的天象及其他征兆,也应属“天机不可泄漏”。晚清制定的《大清刑律草案》就少了许多玄虚:“关于漏泄机务罪”也包括“关于中国之内治或外交应秘密之政务”,也就是政治外交秘密。(39)

 

       最后,私开官文书看视,并不构成漏泄罪,但官文书中有军情重事,即以漏泄论罪。“私开官文书印封看视者,杖六十。事干军情重事者,以漏泄论,杖一百,徒三年。然须明知封内文书系干军情重事而私开之者,方坐以徒三年之罪。若先不知是军情,开后方知者,止坐看视杖罪。若近侍官员漏泄机密重事于外者,斩;常事,杖一百,罢职不叙。盖近侍官员,亲近朝廷,一切机事,皆得与闻,尤当谨密,凡外人之得漏泄其事者,多自近侍官员始也。”(40)

 

       (三)秘密的载体

 

       当今社会,秘密信息的载体及传播渠道多种多样,秘密可以是语言、文字、图片、音像等表现形式,也可以通过书信、电话、电报、互联网、微信等众多方式传递,且速度极快。相比之下,古代秘密的表现形式及传播较为简单,主要有语言与文字两大类。

 

       语言主要有禁中语、朝廷集议及其他涉及国家大事要务的言论、驳议、谏言及私密语言。但为防止墙外有耳,或者言者无心、听者有意,特别重大机密还是采取“默语”手书方式,如《资治通鉴》卷三百三十四:上使人谕陆贽,以“要重之事,勿对赵憬陈论,当密封手疏以闻。”

 

       文字主要表现为作为涉及国家机密的文字载体即公文。对于机密文字的保存,不便等同一般文字广为流传,古人一般加以封检,甚至将机密文字毁掉。如《旧唐书·陆元方传》:元方在官清谨,再为宰相,则天将有迁除,每行以访之,必密封以进,未尝露其私恩。临终,取前后草奏悉命焚之,且曰:“吾阴德于人多矣,其后庶几福不衰矣。”又有书一匣,常自缄封,家人莫有见者,及卒视之,乃前后敕书,其慎密如此。(41)

 

       机密要件的传递也有保密办法。如《大清律例》规定:“内外衙门办理紧要事件,俱密封投递,本官亲拆收贮,不得令吏胥经手。倘有密封章奏,未经上达先已传播,及缉拿之犯闻风远扬等事,查究根由,分别议处。如将应密之事并不密封,及收受承办衙门不行谨慎,以致漏泄者,将封发、收受承办官查参,交部分别议处。如封贮之处,及投递之前,提塘及衙役人等,将密封事件私开窃视以致漏泄者,杖六十。事重者为首,杖一百、徒三年;为从,减一等治罪,仍令科道不时稽查,如不行查参,别经发觉者,将该管科道一并交部议处。”(42)从其运用机制上看,上行的主要有臣下的密奏、密报,下行的有密诏、密旨等。

 

       三、漏泄罪与间谍罪的区分与关联

 

       古代涉密犯罪主要有漏泄罪与间谍罪两个罪名。漏泄罪的犯罪主体为一般犯罪主体,大凡知密者、参预机密者都可能犯漏泄罪,其常见犯罪者有官员(尤其是重要官员)、皇帝近侍,也有其他知密者。漏泄罪从秘密漏泄的途径又分为初传者与传至者,一般都是非故意犯罪。而间谍应为特殊主体犯罪,从来源上分为内奸、外奸,以刺探敌对方的情报机密为职业。“漏泄”与“间谍”两大类犯罪都是涉密犯罪,故薛允升认为“间谍罪”应与“泄漏军情大事律参看。”(43)

 

       (一)泄密罪

 

       泄密罪的法律主体,薛允升指出“《唐律》密有征讨而告贼消息,载在《擅兴门》,指奸人言。漏泄大事应密,载在《职制门》,指官员言。《明律》并作一层,而另添近侍官员漏泄机密重事一层。”(44)其中“密有征讨而告贼消息”之奸人显然是间谍,并非漏泄罪。这些人因职务的便利,都能接触到国家机密,因而具有保密的义务,不意甚或有意之泄漏皆构成泄密罪。纵观古今,漏泄犯罪主要以如下各类人等,兹分述如下。

 

       1.官员尤其是参赞机密者。汉代,尚书台参赞机密,故汉代漏泄罪的主体多为尚书,也称漏泄尚书事。唐代,中书省关涉机密,因而中书省诸官“四禁”之一即漏泄,《新唐书·百官志二》:中书省“舍人六人,正五品上。掌侍进奏,参议表章。凡诏旨制敕、玺书册命,皆起草进画;既下,则署行。其禁有四:一曰漏泄,二曰稽缓,三曰违失,四曰忘误。”(45)《旧唐书·颜师古传》:“再迁中书舍人,专掌机密。”(46)《旧唐书·岑文本传》:“以文本为中书侍郎,专典机密。”(47)

 

       张鷟《龙筋凤髓判》卷一还载有中书漏泄的案例和判词,可见此类官员犯漏泄罪的典型性和代表性:“中书舍人王秀漏泄机密断绞,秀不伏,款于掌事张会处传得语,秀合是从。会款所传是实,亦非大事,不伏科。”判词中有:张会掌机右掖,务在便蕃;王秀负版中书,情惟密勿。理宜克清克慎,慕金人以缄口;一德一心,仰星街而卷舌。温树之号,问且无言;恶木之阴,过而不息。岂得漏秦相之骑乘,故犯疏罗;盗魏将之兵符,自轻刑典。张会过言出口,驷马无追;王秀转泄于人,三章莫舍。若潜谋讨袭,理实不容;漏彼诸蕃,情更难恕。非密既非大事,法许准法勿论,待得指归,方可裁决。(48)

 

       2.近侍官员。近侍与皇帝日夕相处,慎密是其基本要求。唐代漏泄律诸条尚无对近侍官员的明文规定,明代法律开始加入针对近侍官员的特别规定,并加重其漏泄的责任。雷梦麟解释其中的原因:“盖近侍官员,亲近朝廷,一切机事,皆得与闻,尤当谨密,凡外人之得漏泄其事者,多自近侍官员始也。”(49)明代故严其法,漏泄机密重事于人者,斩。常事,杖一百,罢职不叙。这实际上是从源头上防止漏泄。

 

       不仅如此,《大明律》还规定,与近侍官员交结有漏泄的可能,因此防患于未然,制定了“交接近侍”一条:“凡诸衙门官吏,若与内官及近侍人员互相交结,漏泄事情,夤缘作弊,而符同奏启者,皆斩。妻子流二千里安置。”(50)明代王肯堂笺释:“内官是有职名者,内使不在内。近侍人员谓给事中、尚宝等官,銮议卫官校之类,如内阁经筵等亲近之臣皆是。”(51)明律的这条虽是《唐律》所无,但唐代对近侍实际上还是有保密要求,只不过在《唐律》中未明文规定而已。《新唐书·崔澄传》:“澄侍左右,与诸王不让席坐,性滑稽善辩,帝恐漏禁中语,以‘慎密’字亲署笏端。”(52)近侍不“慎密”,往往成为漏泄罪的惩罚对象。《新唐书·张宿传》:“宪宗为广陵王时,因张茂宗荐尉,得出入邸中,诞谲敢言。及监抚,自布衣授左拾遗,交通权幸,四方赂遗满门。数召对,不能慎密,坐漏禁中语,贬郴丞十余年。”(53)又如《旧唐书·姜皎传》记载:久之,皎复起为秘书监。十年,坐漏泄禁中语,为嗣濮王峤所奏,敕中书门下究其状。峤,即王守一之妹夫;中书令张嘉贞希守一意,构成其罪,仍奏请先决杖配流岭外。下制曰:“秘书监姜皎,往属艰难,颇效诚信,功则可录,宠是以加。既忘满盈之诫,又亏静慎之道,假说休咎,妄谈宫掖。据其作孽,合处极刑,念兹旧勋,免此殊死。宜决一顿,配流钦州。”皎既决杖,行至汝州而卒,年五十余。皎之所亲都水使者刘承祖,配流雷州,自余流死者数人。(54)

 

       当然,近侍官大都深明此道,明哲慎密保身,如《旧唐书·杨师道》记载:“贞观七年,代魏征为侍中。性周慎谨密,未尝漏泄内事,亲友或问禁中之言,乃更对以他语。尝曰:‘吾少窥汉史,至孔光不言温室之树,每钦其余风,所庶几也’。”(55)《旧唐书·杜正伦传》:正伦出入两宫,参典机密,甚以干理称。时太子承乾有足疾,不能朝谒,好昵近群小。太宗谓正伦曰:“我兄疾病,乃可事也。但全无令誉,不闻爱贤好善,私所引接,多是小人,卿可察之。若教示不得,须来告我。”正伦数谏不纳,乃以太宗语告之,承乾抗表闻奏。太宗谓正伦曰:“何故漏泄我语?”对曰:“开导不入,故以陛下语吓之,冀其有惧,或当反善。”帝怒,出为谷州刺史,又左授交州都督。

 

       3.执行逮捕之公差。唐代执行逮捕公差者为将吏官兵,明清为官府差役。因此,薛允升说:“唐律捕罪人,本指将吏以下受使追捕而言,明律改为别人受使追捕,则泄漏其事,即与指引资给相同,何必提出另叙耶。名例犯罪共逃条,因人连累致罪,而罪人自死者,听减本罪二等。注引藏匿引送资给,则是罪人已死,藏匿等,彼此互异,则知后一段泄漏其事,本不指平人言之矣。参看自明。”(56)

 

       4.谏官。《唐会要》卷五十五:“奏谏官所上封章,事皆机密,每进一封,须门下中书两省印署文牒。每有封奏,人且先知。请别铸谏院印,须免漏泄。”(57)《金史·完颜守贞传》:守贞与修起居注张暐奏言:“唐中书门下入閤,谏官随之,欲其预闻政事,有所开说。又起居郎、起居舍人,每皇帝视朝,左右对立,有命则临阶俯听,退而书之,以为起居注。缘侍从官每遇视朝,正閤侍立。自来左司上殿,谏官、修起居注不避,或侍从官除授及议便遣,始令避之。比来一例令臣等回避,及香閤奏陈言文字,亦不令臣等侍立。则凡有圣训及所议政事,臣等无缘得知,何所记录,何所开说,似非本设官之义。若漏泄政事,自有不密罪。”上从之。

 

       5.史官。史官修史当秉笔直书,间或涉及国家秘密。如果是旧闻陈迹,当不妨害;如果修时政记、起居注或实录,就有泄密之虞。如《旧唐书·李吉甫传》记载:八年十月,上御延英殿,问时政记记何事。时吉甫监修国史,先对曰:“是宰相记天子事以授史官之实录也。古者,右史记言,今起居舍人是;左史记事,今起居郎是。永徽中,宰相姚璹监修国史,虑造膝之言,或不可闻,因请随奏对而记于仗下,以授于史官,今时政记是也。”上曰:“间或不修,何也?”曰:“面奉德音,未及施行,总谓机密,故不可书以送史官;其间有谋议出于臣下者,又不可自书以付史官;及已行者,制令昭然,天下皆得闻知,即史官之记,不待书以授也。且臣观时政记者,姚璹修之于长寿,及璹罢而事寝;贾耽、齐抗修之于贞元,及耽、抗罢而事废。然则关时政化者,不虚美,不隐恶,谓之良史也。”(58)《金史·石琚传》:修起居注移剌杰上书言:“朝奏屏人议事,史官亦不与闻,无由纪录。”上以问宰相,琚与右丞唐括安礼对曰:“古者史官,天子言动必书,以儆戒人君,庶几有畏也。周成王剪桐叶为圭,戏封叔虞,史佚曰:‘天子不可戏言,言则史书之。’以此知人君言动,史官皆得记录,不可避也。”上曰:“朕观《贞观政要》,唐太宗与臣下议论,始议如何,后竞如何,此政史臣在侧记而书之耳。若恐漏泄几事,则择慎密者任之。”朝奏屏人议事,记注官不避自此始。

 

       6.其他人等。《唐律》有私发制书官文书,“按唐制,内外诸司皆置有勾捡官,负责‘受事发辰’。凡有公文行下,则由勾捡官收发,其他人不得擅自拆阅,以防贻误公务及漏泄机密。”(59)此处似指“勾捡官”以外之人。与外国人私下往来以及通事翻译及伴送人等也可能是漏泄罪的主体。《大清律例》:“在京、在外军民人等,与朝贡外国人私通往来,投托拨置害人,因而透漏事情者,俱发边卫充军。通事并伴送人,系官革职。”(60)

 

       此外,《大清律例》还规定:“凡平常事件,虽非密封,但未经御览批发之本章,刊刻传播,概行严禁。如提塘与各衙门书办彼此勾通,本章一到,即抄写刊刻图利者,将买抄之报房、卖抄之书办,亦俱照漏泄密封事件例治罪。其捏造讹言刊刻者,杖一百、流二千里。若有招摇诈骗情弊,犯该徒罪以上,不分首从,俱发送卫充军。该管官失于觉察,该科道不行查参者,均交部,亦照例议处。”(61)

 

       古代法律根据漏泄犯罪及其秘密传播过程,分为“先传”、“传至”及“转传”三个环节,先传者即是漏泄,传至者决定危害后果。唐律规定“以初传者为首,传至者为从。即转传大事者,杖八十,非大事勿论”。明清律对于“漏泄机密大事于敌人,则彼谋有备,我功难成,故先传者斩;传至者,流三千里。若边将报到军情大事,而朝廷尚未处分调度,而以其报到之情漏泄于敌人者,彼虽知备,犹未知我之调度何如也,故先传者,杖一百,徒三年;传至者,徒二年半。然必传至敌人,方坐从罪,若转相传说,未至敌人者,问不应。”(62)

 

       沈之奇认为漏泄机密于敌“不言先传、传至,亦不言首与从也。”只有漏泄军情,因律文无“于敌人”字,而以先传、传至分首从。“若漏泄于敌,则先传说者,或出无心;后传至者,的为贼党,反为从减等,可乎?……此解似是而非,所解传至意尤牵强,盖此漏泄下无‘于敌人’字者,蒙上文而言也。”(63)

 

       (二)间谍罪

 

       “孙武子兵法,两军相对,必使人密探营阵之虚实,又行反间斗谍之法,使其军既心稽猜贰,故名为行间谍。故密探之人,不必位事,或可行间谍者,即行之也。”(64)在中国历史上的某些时期,间谍奸细就非常盛行,如辽金与宋对峙时,各敌对政权互派间谍,因此有关的立法也就较多。如《金史·世宗本纪上》:“诏居庸关、古北口讥察契丹奸细,捕获者加官赏。”《章宗本纪四》:“增定关防奸细格。”《宣宗本纪中》:“制定州府司县官失觉奸细罪。”甚至金政权为防止奸细,采用什伍法,“其令结保,有匿奸细、盗贼者连坐。”(65)

 

       间谍亦即俗称之奸细、密探等。《大明律释义》:“奸细谓奸人细作探听消息之人也。”(66)从来源上又分内奸与外奸。“外奸即是番人密探中国事情,故名外奸。内奸此又是中国人密探番中事者,故名内奸也。即今俗谓细作人。”(67)间谍罪不同漏泄罪,为明确特定的犯罪主体。从国别上看,有内奸也有外奸。外奸即唐律所谓“蕃人为奸,或行间谍之类”,一般指“非众成师旅者”,若成师旅,自不适用本条;内奸指“国内人为奸,出向化外,或荒海之畔、幽险之中”。奸细概念范围要大一点,除搜集情报外,可能还会从事暗杀、投毒、破袭等活动。间谍则专指情报人员。“间谓往来,谍谓觇候,传通国家消息以报贼徒;化外人来为间谍者,谓声教之外,四夷之人,私入国内,往来觇候者。”间谍活动有其特殊一定的规律,譬如“本国境内之奸细,能走透消息于外;敌人境外之奸细,能探听事情于内,必有接引起谋之人。”因为奸细谍报踪迹诡秘,活动呈现网络化,一般有上下线,内外勾连,方能获取并传递信息。因此,针对间谍犯罪的特殊性,法律规定必须认真盘讦间谍的窝点、交接之人,直至追究细奸经过处把守官兵的责任。“其奸细经过去处,守把之人知奸细之情而故纵之去,及隐匿不行举首者,并与犯人同罪,依名例减流。若非故纵,失于盘诘者,官杖一百,军人杖九十。”(68)

 

       (三)漏泄罪可转化为间谍罪

 

       唐律漏泄罪虽未明言是故意犯还是过失犯,但从“漏泄”二字来分析,显然不是故意。《明律》没有变化,漏泄仍是无心之过,但是由于机密重,军情轻,故论罪不同。机密大事漏泄于敌,“则敌先有备,我之军机,必有失误之虞,所御至重,故坐斩”;军情重事“漏泄于敌,敌虽知备,不知我如何调度,故止坐满徒”。但到《大清律》,加了小注:“二项犯人,若有心泄于敌人,作奸细论。”也就是说,漏泄罪如果出于有心泄密,那就不是漏泄罪,而是间谍罪。清代律学家沈之奇对此极为称是。(69)

 

       (四)漏泄免罪条款

 

       唐律规定“漏泄”在以下情形可去罪不坐:第一,《名例律》“同居有罪相为隐”条规定:“即漏露其事及擿语消息亦不坐。”《疏议》曰:“假有铸钱及盗之类,事须掩摄追收,遂漏露其事。及擿语消息,谓报罪人所掩摄之事,令得隐避逃亡。为通相隐,故亦不坐。”虽非同居,“其小功以下相隐,减凡人三等。”《疏议》曰:“小功、缌麻,假有死罪隐藏,据凡人唯减一等,小功、缌麻又减凡人三等,总减四等,犹徒二年。问曰:小功以下相隐,减凡人三等。若有漏露其事及擿语消息,亦得减罪以否?答曰:漏露其事及擿语消息,上文大功以上共兼容隐义同,其于小功以下理亦不别。律恐烦文,故举相隐为例,亦减凡人三等。”(70)第二,《捕亡律》中知情藏匿罪人条实际上是《名例律》的具体应用。凡知人犯罪而藏匿在家,与指引资给、展转隐藏,及知官司追捕,而泄漏其事,致令逃避者,各减犯罪人一等。此谓凡人而言也。若其犯罪之人,系同财共居亲属,不限籍之同异,不论服之有无,其恩与义兼重,若各居大功以上本宗外姻之亲,则其服重;外祖父母、外孙、妻之父母、女婿、孙之妇、夫之兄弟、兄弟之妻,则其恩重于服;奴婢、雇工人于家长,则其义重于服,除谋叛以上不得容隐外,其余皆许相为容隐,有容隐者弗论。若侦知官司追捕,而泄漏其事,或暗地通报消息,致令罪人隐匿近地、逃避远方者,亦不坐罪。若各居小功以下本宗外姻之亲,其服既轻,其分渐疏,故减凡人三等。无服之亲,亦减凡人三等。凡此皆本乎人情,原乎天理,所以厚风俗而敦伦纪,律之精义也。亲属言相为容隐,则不论尊长卑幼矣。奴婢、雇工,止言为家长容隐,则家长不许为奴婢、雇工容隐矣,盖以义相临,当治其罪,不当隐其过也。若谋叛、谋反、谋大逆,恶极罪大,不首者法应缘坐,大义灭亲,岂得为容隐哉?(71)第三,《捕亡律》规定:“未断之间,能自捕得,除其罪;相容隐者为捕得,亦同。(余条兼容隐为捕得,准此。)”《疏议》曰:“能自捕得罪人者,除其失囚之罪。‘兼容隐者为捕得’,谓同居及大功以上亲、外祖父母、外孙、若孙之妇、夫之兄弟及兄弟妻,奴婢、部曲为主捕得,并同身自捕获,皆除其罪。”

 

       四、余论

 

       间谍和漏泄都是涉密犯罪,自古也是最具敌情意识、最讲究敌我立场的犯罪。除此不谈,其实更无所谈起。从主体上讲,间谍是敌人或为敌方服务之人,漏泄是我方官员,甚至为皇帝信任亲近之人。从主观方面看,间谍是有目的专职搜集我方情报的敌方人员,毫无疑问是故意犯罪;犯漏泄罪者都是无心疏漏、不够谨严的我方官员或涉密知密者。漏泄如果不是无心之失,而是有意漏泄,那便以奸细间谍罪论处。从犯罪形态上看,漏泄是源头犯罪,没有我方漏泄,敌方间谍便不能得手。因此,古代为了保密,便从源头犯罪抓起,让间谍窃取情报无从下手。

 

       古代法律更多的是对于漏泄犯罪的立法,其量刑考虑的因素也较多和复杂。首先考虑漏泄的秘密等级,不是秘密不构成本罪。但凡机密一经漏泄,即构成漏泄本罪,而不考虑其后果。以机密等级来定刑罚之轻重。其次考虑罪犯身份,如漏泄罪,近侍较一般官员加严,而同居亲属针对特定漏泄或可免责。最后考虑犯罪造成的后果。根据漏泄的对象分成三个层次:一是泄漏于本国之人,无论其为官为民、为常人为罪人。凡属此类,漏泄大事应密者绞,漏泄非大事应密者徒一年半;二是泄漏于外国使臣,即所谓“蕃国使”。凡属此类,比常法加一等科处,因“国家之事,不欲蕃国闻知”,故重惩而严禁之;(72)三是漏泄于敌人。《大明律》规定“机密大事,而辄漏泄于敌人者,斩”。敌人指的是“所讨袭之外蕃,所收捕之反逆贼徒也。”

 

       注释:

 

       ①中华书局编辑部编:《汉魏古注十三经》上,《周易》卷七,中华书局1998年版,第51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②韩启雄:《韩子浅解》,中华书局1985年版,第90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③《宋书·武三王传》。

 

       ④参见余华青:《略论秦汉王朝的保密制度》,《中国史研究》2002年第3期;陈玺:《唐代“漏泄禁中语”源流考》,《华东政法大学学报》2012年第1期;党超:《两汉“漏泄省中语”考论》,2014年秦汉史研究会第十四届年会论文;张群:《论古代的保密与政治》,载吴玉章主编:《中国法律史研究》2016年卷,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年版。

 

       ⑤[清]孙诒让:《周礼正义》第11册,中华书局1987年版,第2787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⑥同上注,第2788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⑦沈家本将“漏泄省中语”“刺探尚书事”列入《傍章》,程树德对律目归属似无考虑。

 

       ⑧沈家本:《明律目笺二》,《历代刑法考》第4册,中华书局1985年版,第1831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⑨沈家本:《汉律摭遗》卷十六,《历代刑法考》第3册,中华书局1985年版,第1674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⑩同前注⑤,孙怡让书,第2788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11)[唐]长孙无忌等撰:《唐律疏议》,法律出版社1999年版,第194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12)同上注,第333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13)同上注,第212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14)同前注(11),长孙无忌等撰书,第554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15)同上注,第569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16)《元史》卷一百二《刑法一》。

 

       (17)《大明律》,怀效锋点校,法律出版社1999年版,第39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18)同上注,第119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19)同上注,第209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20)清律有小注,为作者行文和读者阅读方便,仅将小注放在括号中附于文中加注处,特此说明。下文亦同。

 

       (21)《大清律例》,田涛、郑秦点校,法律出版社1999年版,第309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22)同上注,第331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23)同上注,第552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24)[清]薛允升撰:《唐明律合编》,怀效锋、李鸣点校,法律出版社1999年版,第767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25)同上注,第768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26)同前注⑨,沈家本书,第1673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27)同前注(17),怀效锋点校书,第368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28)同前注(21),田涛、郑秦点校书,第310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29)参见邵阳、李光第编辑:《比较新旧刑法释义》,日本秀光社,光绪三十三年印,第187~188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30)[北齐]魏收撰:《魏书》卷十三,中华书局1997年版。

 

       (31)同前注(11),长孙无忌等撰书,第554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32)同前注(24),薛允升撰书,第209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33)[明]何广:《律解辩疑》,载杨一凡主编:《中国珍稀法律典籍续编》第4册,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,第76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34)刘俊文:《唐律疏议笺解》,中华书局1996年版,第761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35)《王仪部先生笺释》,载杨一凡主编:《中国律学文献》第2辑第4册,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,第136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36)[明]雷梦麟:《读律琐言》,法律出版社2000年版,第102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37)吉同钧:《大清现行刑律讲义》,载高柯立、林荣辑:《明清法制史料辑刊》第3编第57册,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5年版,第412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38)《大清刑律分则草案》,新学会社,光绪三十四年六月印,第24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39)同上注。

 

       (40)同前注(36),雷梦麟书,第102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41)参见[后晋]刘昀撰:《旧唐书》卷八十八,中华书局1997年版。

 

       (42)同前注(21),田涛、郑秦点校书。第310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43)同前注(24),薛允升撰书,第139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44)同上注,第209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45)[宋]欧阳修、宋祁撰:《新唐书》卷四十七,中华书局1997年版。

 

       (46)《旧唐书》卷七十三。

 

       (47)《旧唐书》卷七十。

 

       (48)参见[唐]张鷟:《龙筋凤髓判》卷一,载杨一凡、徐立志主编:《历代判例判牍》第1册,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版,第179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49)同前注(36),雷梦麟书,第102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50)同前注(17),怀效锋点校书,第35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51)同前注(35),杨一凡主编书,第320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52)《新唐书》卷九十九。

 

       (53)《新唐书》卷一百七十五。

 

       (54)参见《旧唐书》卷五十九。

 

       (55)《旧唐书》卷六十二。

 

       (56)同前注(24),薛允升撰书,第767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57)[宋]王溥撰:《唐会要》(下),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,第1117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58)《旧唐书》卷一百四十八。

 

       (59)同前注(34),刘俊文书,第1917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60)同前注(21),田涛、郑秦点校书,第310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61)同上注。

 

       (62)同前注(36),雷梦麟书,第102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63)[清]沈之奇:《大清律辑注》,法律出版社2000年版,第451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64)王元亮重编:《唐律释文》,载长孙无忌撰:《唐律疏议》附录,刘俊文点校,中华书局1983年版,第631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65)《全史·食货志一》。

 

       (66)[明]应槚:《大明律释义》卷十五,载杨一凡主编:《中国律学文献》第2辑第2册,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,第78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67)同前注(64),刘俊文点校书,第631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68)同前注(63),沈之奇书,第494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69)同上注,第450~451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70)同前注(11),长孙无忌等撰书,第141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71)同前注(64),刘俊文点校书,第98~99页。

 

       (72)同前注(34),刘俊文书,第762页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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